为吃口正宗胡姆斯酱,我被以色列持枪大兵搜身了!
从伯利恒回耶路撒冷的大巴,大概是我此生到目前最刺激的经历了。
伯利恒,据说耶稣诞生的地方,与传说耶稣受难的耶路撒冷只有20多分钟的大巴车程,却隔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。
伯利恒属于巴勒斯坦,耶路撒冷属于以色列。即便再不熟悉两国历史的人,也听过“巴以冲突”这个新闻联播常见词组。
所以在车程行进一半的时候,会到达一个关卡。
从耶路撒冷去伯利恒时,这个关卡是“隐形”的。你只会感觉窗外的风景发生巨大的变化,秃黄的山坡上,突然竖起了高高的“围栏”,但车并不会停下来。
倘若像我一样没做功课傻乎乎的跑去,你甚至不会特别敏感的去思考,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联排的“围墙”?
但回程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大巴开到这个关卡,数名背着真枪实弹的以色列大兵便会带着墨镜,毫无感情的以随时准备射击的姿态走上车。他们会让所有人下车,一个个进行严苛的搜身检查。
过去几十年,无数人肉炸弹曾从这个边境进入以色列。其带来的血肉伤亡,让这里笼罩着一层浓厚的严肃和紧张。我几乎无法停止自己不去想:万一同车的大叔或小姐姐是个危险分子呢?
大概因为我有着明显中国女孩的面孔,大兵只是检查了我的护照搜了身,并没有要求我下车。车在关卡停留约15分钟后,换了个司机,终于继续前行,我屏着的呼吸也才松缓下来。
天知道我只是去伯利恒吃胡姆斯酱的!
胡姆斯酱,也被人称做鹰嘴豆泥,中东最常见的食物之一。
这个由煮烂的鹰嘴豆,芝麻酱,柠檬汁和大蒜为主要原料的酱,在这片充满主权争议的土地上已经存在了很久。
有人说它是个蘸料,有人说它分明是主食,还有人说自己早起就吃了,难道不该是早餐么!
总之,它的吃法和它的身世一样神奇。
之所以敢傻乎乎往伯利恒跑,也是因为我听说巴勒斯坦是胡姆斯最早的发源地。好奇心驱使我去尝一尝,求证一下。
Afteem是《酱料四海谈》里位于巴勒斯坦的胡姆斯拍摄餐厅,也是我那次直奔的地点。
这家自1948年就存在于伯利恒的胡姆斯店,距耶稣诞生地只有不到20分钟走路距离,在本地是地标一样的存在。
Afteem的胡姆斯,简朴细腻,上桌并没有太多的花哨,只有为了摆盘稍微好看些,在胡姆斯正中舀上的一勺煮到透烂的鹰嘴豆,以及浇上的橄榄油。
而搭配胡姆斯的,只是两块扎实的皮塔饼,一盘切好的生番茄和生洋葱,外加几条酸黄瓜和辣椒。其原理,跟东北大饼蘸酱就大蒜几乎没有区别。
全套搭配
摄 | 梅姗姗
皮塔饼撕开,使劲蘸满厚厚的鹰嘴豆酱 —— 冰凉,细腻,咸酸适口。细细咀嚼,是一种质朴和真诚的滋味。吃完一张饼,换上生番茄,同样还是蘸胡姆斯,不同的感受瞬间出现。
而且这么一顿,价格只是隔壁耶路撒冷的一半,皮塔饼还可以再续,简直良心!
由此也可以推断,胡姆斯是当地人生活最基础的一部分。本地人没有心思,也没觉得有必要把这个“搞花哨”。它就跟大饼卷大葱一样,认的就是质朴和真诚。
Afteem并不是做胡姆斯出身的。
在老板父亲那一代 —— 那还是1948年以色列建国以前 —— 他们一家都住在如今隶属于以色列的海法(注:当时还属于巴勒斯坦),靠做面包为生。
1948年的那场第一次中东战争,让以色列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。也因为以色列的胜利,导致96万巴勒斯坦人逃离家园沦为难民。Afteem老板的父亲,就是当年难民里的其中一员。
他们被迫离开自己原本富足和睦的家庭,流浪到伯利恒街头。因为难民太多,全家在伯利恒街头搭帐篷睡马路了很久,直到找到如今这个可以安身立命的住所,才终于稳定了下来。
回归做面包,还是做其他?Afteem现任老板的父亲做了一个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的决定:做胡姆斯。
胡姆斯(Hummus),阿拉伯语里为鹰嘴豆的意思,胡姆斯酱在阿拉伯语里也叫ḥummuṣ bi ṭaḥīna,意为鹰嘴豆调芝麻酱。
流离失所的父亲觉得胡姆斯酱更能表达自己对信仰和民族身份认同,便放弃了面包,创立了Afteem。
全家合照
以色列人并不同意胡姆斯是巴勒斯坦的菜。这种菜肴的原教主义,在他们看来本身就是不合理的。
19世纪末,因遭受迫害屠杀,颠沛流离近千年的犹太人决定反抗。他们按照犹太教的指示,决定回到祖先的原来居住的地方地,去完成一个名叫“重建家园”的理想。他们把这个叫做“犹太复国主义”。
这是个庞大而复杂的计划,挑战的不仅仅是犹太人的大规模迁徙,更是如何号召这些脱离本土文化近千年,早已扎根在不同国家,连语言都不尽相同的犹太人,去向同一个目标奋斗。
然而他们做到了。
1948年,以色列建国。新兴的以色列人在之后的几十年里,一边不断通过战争和智慧扩张本国的领土,一边召唤更多流浪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“回家”。
而胡姆斯在他们的眼里,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,而是生活在中东这片土地上的人共同拥有的味觉财富。这里的每个人,都有权力去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胡姆斯,它可以是颗粒感的,可以是细腻的,可以是有不同浇头的。
总之,胡姆斯不是巴勒斯坦的,而是中东人民的。
自1948年起,巴以之间的冲突就从未停过。其核心倒跟胡姆斯无关,而是领土和水源。
身为外人,我们不好去评价谁对谁错,毕竟土地就这么多,不是你占有就是我占有,这是没有办法调和的。
但这个冲突带来的结果,便是一代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,都在不同程度上遇到过暴力袭击。像开头提到的的自杀式人肉炸弹带来的校车被炸,公交车被炸,电影院枪击等事件,曾几何时仿佛家常便饭。
在《寻找以色列饮食》这部纪录片里,以色列籍厨师迈克回忆:因为见过太多死亡和流血了,每个人都认识朋友直接死于恐怖袭击,自己这一代人,似乎从小就对于“明天”有一种不信任的态度。
但他们也认同,这样的状态不应该持续。
我的好友,一个因“复国主义”召唤而回到以色列的女孩瑞秋就跟我说过:其实巴勒斯坦跟以色列的文化,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。巴以冲突的发生我也很难过,我们的人死了,他们的人也死了。这是大家都不想要的。
而伯利恒街头,只要看见高耸的“围墙”,走不了多远也能看见“要胡姆斯酱,不要战争”的标语,这俨然已成为伯利恒的标志性涂鸦。
战争是被迫的,人民的骨子里渴望的还是和平。
而这种和平最完美的体现,大概就是胡姆斯餐厅了。在巴以两国任何一家胡姆斯餐厅吃饭,你都能看见不同宗教信仰的人,安静的蘸着胡姆斯酱吃皮塔饼。
大家心里都有杆秤,但在胡姆斯面前,每个砝码都可以暂时拆掉。
“时代的一粒灰,落在个人头上,就是一座山”,巴以两国的人们,因生在了这样的时代,往往不得不面对战争。
但只要有胡姆斯,就还有希望。